她特別可憐地看了梁生又看了張大夫一眼，透著濃重的鼻音，沙啞著嗓音道：“都已經被張爺爺包成粽子了，你又能看到什麽。”

“你的嗓子……”梁生收回了手，轉而對張大夫道，“您看再給她開些潤喉的湯喝一喝。”

張大夫點了點頭，又搖了搖頭，嘆道：“丫頭你也是，裝得太像了，那一聲聲娘喊得，老頭子我知道你是裝的，心中都跟著顫上了幾顫。我看啊，他們都被你牢牢地騙住了。只以為你不記前事，一聽聞自己娘親因生育自己而亡故，傷心太過，難過到失了心。就是苦了你自己了。為了騙過他們，你這腳和嗓子可要好好緩上一陣子了。”

她咧嘴一笑比哭還難看。心道，腳，她是故意的。當時看王管家和婉君姨娘沒什麽，二娘卻疑心，為了追求更精湛的演技，她唯有豁出去了。誰知，疼啊！真是太太太太疼了！她要裝得沒事，又不能喊疼發洩，唯有借著喊娘來舒緩了。結果，她這原本裝作沙啞的嗓子就這麽真的沙啞了。呵呵……

突然，她轉頭看向了梁生，準確地說她是瞄向了梁生肩膀，一雙黑亮的眼珠子閃爍了幾下，又很快看向了地面。她還是感覺到梁生留意到了她的目光，只好還是囁嚅道：“梁哥哥，對不起。”

“我沒事。”梁生搖了搖頭，道，“只要能為你分擔一些痛苦，這點小傷不算什麽。”

她詫異地擡頭看向梁生，果見梁生眼裏藏著一絲戲謔笑意。他看穿她了，他都知道！為什麽她喊娘喊得那般痛徹心扉、感人肺腑。她臉上紅了紅，但還是多看了梁生一眼。她想，就是她自己作的，梁生卻還是不忍她腳傷喉嚨也傷。他在那時候湊上前來，就憑他倆的身高差距，卻偏偏正好把肩膀湊在她嘴邊。導致她痛極了，根本想不了那麽多，張口就咬去，咬得越用力好像腳上的疼越輕了些，她便更用力地去咬。他分明，就是要用自己的疼，來換她沒有那麽疼。

為什麽？為什麽他可以對她這麽好？這麽好。好到她的心尖都顫抖了，一陣陣地發麻，悶悶地疼痛。

“還很疼嗎？”梁生眼裏的戲謔不見，更是擔憂。

她擡手擦了擦眼角終於滾下的淚水，搖了搖頭，擡頭燦爛地笑著對梁生道：“不疼了。”

梁生一楞，很快也溫柔地沖她一笑。那一笑仿若初春的暖陽，照亮了她心底裏的每一寸。使得她心頭的疼痛散去，溫暖一陣一陣湧遍全身。不疼了，真的不疼了。她只感到，有他真好。

但她也清楚地知道，她可以依靠梁生，她信賴梁生，她對梁生卻……

這種感動是家人的。就好像遙遠記憶中親爹和想象中親媽對自己的愛，好久不曾感受過這種至親之間無私的愛和付出。想想看前世那些只是血緣稍遠一點的“親人”，在還有金錢利益下是如何對待她的。對比之下，梁生只是與她情同兄妹。她好感動！好感動！卻也不會因此而盲目地誤以為自己愛上了梁生。隨之而來的，只有更深的歉意。梁生對她，是不求回報的，她知道。但他越是這樣，她越覺得自己欠他的，怕是這一輩子，她都還不清了。

意料之外的，婉君姨娘去而覆返。婉君姨娘也沒有敲門，突然推開房門就走了進來。她倉皇之下也無法再躺回床上，只能立即裝得目光呆滯，已經看向婉君姨娘的視線縹緲得只像是看著婉君姨娘身後。

婉君姨娘楞了一下，先回身把房門帶上，這才來到他們身邊，低聲道：“珍兒……大小姐醒啦。”

婉君姨娘是只身前來。

她沒有出聲，視線也依然滯留在剛剛婉君姨娘所在的方向，那裏是門口。就好像她本來也一直在望著門口的方向。

對於婉君姨娘突然只身返回，梁生和張大夫心裏也是有些慌張，但面上盡量都維持住了。

張大夫開口道：“之前大小姐似乎被什麽人下過強力的迷藥，身體裏有了些抗性。這會兒才比預計的醒來得早了些。”

婉君姨娘點了點頭，沒有要張大夫多解釋。徑自在她身旁坐下，婉君姨娘端詳了她一陣子，最後嘆了口氣，又問張大夫道：“可想出了什麽法子能治好？”

張大夫嘆息著搖了搖頭。

婉君姨娘沒有再問張大夫什麽，卻輕柔地抓起了她的一只手。她僵了一下，但仍裝作沒有反應，任婉君姨娘將自己的一只手握在兩手中，感到手背被一下一下地拍撫。

“珍兒……大小姐，你聽得見嗎？”婉君姨娘語氣輕柔地念叨著，“大小姐，我是婉君姨娘啊。你小時候跟我挺親的，你還記得嗎？珍兒，你聽得見嗎？”

她的心裏軟了一下。雖然她不清楚在她小時候婉君姨娘究竟是怎麽對待她的，但從婉君姨娘小心翼翼的一再呼喚，“珍兒……大小姐”，想要親近卻又礙於身份，“大小姐……珍兒”，雖然礙於身份但還是自然而然地親近，她覺得，婉君姨娘對自己的關心不假。她沒有收回目光，但有些裝不住了，只好開口輕輕地念了一聲，“娘……”

婉君姨娘笑了。她從眼角餘光看到了，婉君姨娘笑著偷偷用一只手擦了擦眼角。

“珍兒，你可還記得，在你小時候，也曾誤喚過我一聲娘。”婉君姨娘繼續拍著她的手背，“那個時候珠兒還在我的肚子裏，你的一聲娘，卻讓我覺得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名貨真價實的母親。也許珠兒也感受到了，所以她打小跟你特別親，就好像把你當成了她的親姐姐。在給珠兒起名字的時候，我就求著老爺，你喚珍兒，便把我的小女兒喚作珠兒吧。珍珠，珍珠，我也是真心把你當成了自己的女兒。”

說來慚愧，她也是這時候才記住了婉君姨娘女兒的名字，原來叫珠兒啊。

婉君姨娘還沒說完，“你可能不記得了。珠兒本來膽小，特別怕生，見了誰都是怯怯的，也不敢喚人。院裏頭別房裏的孩子大些的便要欺負她。是你小的時候特別護著珠兒。你常常一掐腰，說，‘珠兒是我妹妹，她知道喚我就行了！’後來珠兒漸漸膽子大了些，你卻……所以後來，珠兒便學著你的樣子，反過來護著你。嬌娘的女兒本是比你大的，從前卻要在你面前低上一頭。自打你……那丫頭那時候也是太小，不服氣罷了。珠兒為了護著你，一開始還怕著那丫頭一些，到了後來卻是成了硬撐起腰桿也要什麽事情都要跟他對著幹。唉，到了現在啊，這習慣已經養成了，就是沒大沒小了些，到底也是記掛著你這個姐姐。”

知道了這個中原委，原本她心目中有些輕看的那個小辣椒搓衣板突然變得可愛了許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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